入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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脫籍這事兒雖說不太難, 手續卻頗為麻煩。尤其是瀾音這種剛剛沒入奴籍，且牽扯著謀逆案的，操之過急反而會引人留意。
“好歹等明後年, 這事兒風波過去, 再尋個合適的機會, 名正言順地放出去安置成良籍。不然被有心人翻出來，恐怕又得生是非。”
鐘庭玉被收拾了一頓，還不得不交代脫籍的事, 說這話時一臉幽怨。
陸修則虎著臉威脅——
“這事不許外傳！”
“那你得請我喝兩壇好酒，要陸伯父私藏著不輕易給人喝的那種。”鐘庭玉雖處在弱勢, 卻還是紅著脖子據理力爭。
他跟陸修自幼相識, 十三歲的時候無意間闖進英國公府藏得頗隱蔽的酒窖，就徹底被裏頭的香味勾住了。
只可惜陸庚在小輩面前時常肅著張臉, 那裏頭的酒又是費心從天南海北搜羅來的寶貝, 鐘庭玉不敢跟他討要, 只好攛掇著陸修一道溜進酒窖，拿小瓶子偷偷灌一點出來喝。
後來年紀漸長, 陸修很少再這樣胡鬧。
鐘庭玉卻仍惦記裏頭濃醇的酒香, 加之兩三年沒喝有點犯饞，逮住陸修有求於他的機會，就想訛兩壇好酒。
陸修一噎，片刻後點頭。
“兩壇就兩壇。”
比起瀾音脫籍的事，兩壇酒實在微不足道。只是謀逆案餘波未平，這檔口不宜擅動, 也只能讓她在外教坊多熬些日子。
日後留意時機即可。
-
衙署裏忙碌如舊, 這日後晌，陸修被永熙帝叫到禦前問了件事, 出宮後沒走幾步，卻被皇三子睿王截住了。說是有幾件經辦的事與刑部相關，碰巧遇見陸修，加之衙署快關門了，事情又不宜耽擱，想請他去趟王府細聊。
這理由倒是找得冠冕堂皇。
陸修大約能猜到他邀約的意圖，恭敬拱手應了，自管翻身上馬，不遮不掩地隨他去了睿王府。
到得那邊，晚飯已然齊備。
睿王屏退仆從，就著滿桌精致菜肴和宮裏禦賜的美酒，果真聊起了公事。
說起這位睿王殿下，也算是個奇人。
他是永熙帝膝下第三子，生母原是個身份卑微卻頗為美貌的小宮女，得永熙帝醉後寵幸才懷了孕，此後再未得過寵愛。
據說他幼時體弱多病，又性情孤僻寡言少語，加之生母身份卑微，便不大受永熙帝待見。後來年歲漸長，讀書騎射都頗有天賦，才算慢慢進了永熙帝的視線，偶爾派些差事給他歷練。
到如今年近而立，竟也攢了不少的功勞，雖遠不如先前謀逆的靖王那般奪目，卻也勉強襯得起他皇子的身份了。
還帶著生母母憑子貴，成了如今的賢妃。
他雖在皇家，身邊卻幹凈得很，除了八年前娶過一位王妃，再未納過半個侍妾，即便夫妻倆膝下猶空，多年來始終沒動靜，也不曾添人。
先前永熙帝想賜側妃，也被他給婉拒了。
外人都說他是皇家難得的情種，非但生得如謫仙般姿容俊美，為滿京城男兒所不及，還對王妃用情至深，是個世間難得的好兒郎。據傳他每嘗攜王妃赴宴，都是溫柔體貼關懷備至，羨煞京中無數閨秀。
唯有與皇室親近的人才知道，這位殿下脾氣偏執古怪，喜怒難測，行事時又荒誕不經，難伺候得很。
甚至有人暗裏將他視為瘋子，皆因他有時做事瘋癲不顧後果，心思手段都讓人捉摸不透，全無皇子應有的穩重做派。
從前皇長子居於東宮，皇次子靖王又憑借戰功深受恩寵，他行事乖張無人扶持，在朝堂不算惹眼，只隨分從時地辦些尋常差事。
如今靖王傾覆，先前主掌的一些事分了些到他手上，難免多操心些。
久經歷練的成年皇子，再怎麽荒誕不經，辦事卻還是輕車熟路，問起刑部的事也頗通門道。
陸修自然恭敬回答。
但漸漸地話題就扯向了別處。
睿王慢條斯理，從京郊一樁命案說起，不知不覺就又扯到了逆案。
夜色漸深，炭盆熏得滿室暖融，睿王回府後就換了身朱紅繡金的寬敞外袍披著，這會兒吃飽了斜靠在圈椅裏，剔著牙說了件舊差事，道：“這差事原是徐伯彥在辦，如今倒耽擱了。陸世子身在刑部，不知可曾聽聞過他的事？”
“微臣聽說他原本想走顧相的門路，後來又投奔了靖王，再後來卷進逆案，被流放了？”
“不止。”睿王姿態慵懶，因是在自家地盤，說話也自在得很，“據本王所知，淮南節度使陳恪被抄，就是因他替逆王送禮勾結，鐵證如山。後來卷進去的楚州謝家、吏部侍郎鐘家，皆是他親口指認。”
謝家二字入耳，陸修心頭微跳。
卻不曾表露，只沈吟道：“這兩個人也是有鐵證？”
“哪來那麽多鐵證。”睿王仿佛聽到笑話，嘖嘖嘆了嘆，道：“陳恪借他之手與逆王勾結確實證據確鑿。至於那兩家，父皇當時在氣頭上，卷進去的官員又那麽多，哪有心思挨個查問。”
“不過是寧可錯殺，不可錯放罷了。”
這種話堂而皇之的說出來，多少有點大不敬，陸修跟他不熟，更不好搭腔，便只垂目喝茶。
睿王扯著嘴角笑了笑，知道天底下沒人敢這麽議論皇帝，便只續道：“有意思的就在這裏。徐伯彥戴罪立功撿了條性命，原本流放做了苦力，前些天卻忽然在儀鸞衛眼皮子底下死了。”
“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家人先後報了暴斃，如今卻安然無恙地養在偏僻山村裏。你猜，是誰在照顧？”
他挑了挑眉，仿佛饒有趣味。
陸修佯作不知，只拱手道：“微臣不敢擅自揣測。”
睿王唇邊噙著玩味的笑，忽而湊過來，壓低了聲音徐徐道：“好巧不巧，竟是顧相。”
這話一說，背後隱情呼之欲出。
陸修面上稍露詫色。
睿王笑了笑，自管拿茶杯來啜，一時間沒再說話，像是等著陸修慢慢琢磨這背後的彎繞。
陸修卻恨不得踹他一腳。
徐伯彥既是顧相的人，儀鸞衛順手推舟幫東宮和顧相促成冤案，又將徐伯彥攥在手裏，多少也算一點把柄，等閑不會殺人滅口。
這回忽然被滅口，八成是睿王手伸得太長，追查徐家的家眷時打草驚蛇，讓顧相有所察覺，才搶先下手滅口。
生生攪黃了陸修的打算。
不過朝堂上瞬息萬變，陸修先前不曾介入謀逆案，動手晚了半步，如今木已成舟，自然不好說什麽。
但睿王此舉，也讓陸修徹底確信了對方的意圖。
永熙帝膝下四個皇子，靖王已然問罪，皇四子又閑雲野鶴似的藏身山林，極少摻和朝堂的事，如今t常露臉的只有太子和睿王。
太子有顧相當舅舅，這回儀鸞衛辦事時又奉命在旁監察，從徐伯彥的貓膩來看，儀鸞衛的蔡衡已悄然偏向了東宮。只是永熙帝年事漸高又癡迷樂舞，尚且蒙在鼓裏，沒察覺兒子的小動作罷了。
睿王身為皇子，哪會不眼饞儲位？
今日分明是試探拉攏。
這就有意思了。
-
因睿王接手新差事後終日忙碌，近來常找有司官員問詢舊事，他請陸修的舉動並沒引起太多人留意。
除了英國公陸庚。
次日傍晚，陸修回府時天色尚早，想著近來忙於瑣事，已許久沒去給祖母問安，便折道往陸老夫人住的白鹿堂去。
誰知到那邊竟碰見了陸庚。
冬日裏萬物枯雕，白鹿堂外唯有松柏長青，在夕陽裏拉出修長的樹影。
陸修才剛進院子，聽見隔窗傳來的笑聲，便知是女眷們又湊在一處給老夫人解悶。待掀了厚暖的錦簾進去，繞過松鶴延年的屏風，果然見母親韋氏和陸驪母女圍坐在桌邊，正陪老夫人推牌九。
陸驪性子活潑，又嘴甜會說話，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，就著暖烘烘的炭盆，只覺滿室其樂融融。
連甚少在後宅露面的陸庚今日竟也來了，正坐在旁邊的花梨方椅裏喝著茶看她們推牌。
瞧見陸修進來，老夫人最先開口，笑瞇瞇道：“今日倒是湊巧，你們幾個齊齊整整都來了。我讓小廚房加了幾樣菜，待會一道用飯。”
說話間，仆婦已搬了椅子過來。
陸修倒沒坐，同長輩問安後瞥了眼牌桌，不由道：“看來祖母手氣不錯。”
“可不是。我和驪兒這點銅錢都快輸沒了。”韋氏先前還為陸修攪黃跟陳家的婚事生悶氣，見著陸修也愛答不理的，這會兒倒心緒不錯，擡頭笑睇兒子一眼，問道：“難得你這麽早回府，衙署裏忙完了？”
“今日事情不多。”
“也該趁著清閑多歇歇，你父親都沒你這麽忙。還有，眼看要到年底了，你可再別亂跑，得留在府裏陪咱們過年。等元宵後你父親出京巡查，好些事還要你來操心。”
韋氏一邊叮囑，一邊默算手裏的牌。
陸修應著，又看向陸庚。
那位原本頗悠閑地啜著茶，碰上兒子的目光，竟自神情微沈，暗露幾分責備。
不過當著老夫人的面，他也沒多說。只等婆媳祖孫推完牌，一家子用完了飯，他才拍拍陸修的肩膀，道：“跟我來，有事要說。”
陸修遂辭別祖母，同他前往書房。
天不知是何時陰下來的，濃雲扯絮般堆疊，雪砧子混著風撲面而來，眼瞧著是要有場大雪的樣子。
陸庚離開白鹿堂後神情漸而陰沈，進屋後示意兒子掩上門扇，劈頭就是責問，“昨晚的睿王相邀的事，你是不是打算瞞著我？”
“兒子沒那能耐。”陸修道。
陸庚被他這話堵得噎了噎，卻還是道：“逆王一死，如今朝堂上就屬太子和睿王惹眼。你若跟他走得太近，能有什麽好處！別以為沒人知道他的小算盤，不過是妄想奪權罷了，你可別被他蒙了眼，平白被那瘋子卷進漩渦裏。”
這話雖嚴苛，卻也說得鄭重。
陸修知道裏頭輕重，便道：“睿王性情難測，兒子不會與他為伍。”
他既聽勸，陸庚胸口的氣就順了些，又緩聲道：“祖宗掙下這份家業不容易，你祖父一生操勞，又舍身救主，才有了咱們今日的聖眷恩寵。你是世子，該以闔府前程為重，別為不值當的人耽誤了府裏。”
說話間敲敲桌子，肅了容色，“聽說你近來常去外教坊，還卷進了爭風吃醋的事？京城裏多少好人家的姑娘，你縱不喜陳家，尋個別的納在身邊，我和你母親也不會阻攔。外教坊那些女人不知牽扯了多少事情，少去亂碰。”
陸修擡眸，平靜道：“查明案情本就是刑部之責，焉有躲避之理？父親若怕招來麻煩，當初何不讓我去禮部。”
“你！”陸庚被他氣得吹胡子，“我是讓你做事圓滑些！有些事雖艱難，有皇上在背後撐著，冒險去查也無妨。可那謝家牽扯的是什麽？是逆案，是皇上的心病！萬一真觸了逆鱗，怕是得拿整個陸家陪葬！”
他恨恨看著兒子，猜出那女子或許與陸修有淵源，又稍稍緩和語氣，“你若執意照拂她，我也不攔著。好歹等三五年後風頭過去再說，何必急在一時。”
說罷，取了一本先老公爺手抄的家訓，讓陸修回去多看幾遍。
陸修摩挲著熟悉的書卷，轉身出了書房。
比起雙親，他跟祖父母的感情其實更為親厚。
祖父當初的教訓更是銘刻在心。
那是與父親的明哲保身迥然不同的剛毅堅決，即使萬難千險也無所畏懼。
陸修回頭，瞧了眼窗槅緊閉的書房。
如墨的夜色裏忽然刮起了風，吹得廊下宮燈搖動，亦送來一陣陣撲鼻的梅花清香。
這座書房是先老公爺在世時常用的，因他極愛梅花，府裏便搜羅了天南地北的品種，在游廊兩側間錯栽植，精心養著。
這時節已有梅花綻放，逸出清香。
燈籠昏黃搖動，灑在墻角的嫣紅花瓣和蚯曲枝幹。
不知怎的，陸修忽然想起了瀾音。想起那夜衛國公府的宴席上燈火朦朧，她薄妝華衣隔水而立，一襲梅花繡金的披風極襯姿色。
她原不該遭受那些苦楚。
清正耿直又一心為民的謝辰父子更不該因皇子爭鬥而蒙冤流放，令一腔熱血落空。
誠然，翻案難比登天。
但兇險利害之外，這世間還有公道。
陸修闔上眼睛，腦海裏一時是祖父的音容笑貌，一時是謝家被抄時的滿府淩亂，瀾音孤單落魄地在如註傾瀉的雨中抱膝無助的模樣。
不該如此。
這世間的事本不該如此。
倘若祖父仍在世，想必也不會拋下牽扯甚廣的冤情，避而不理。
-
外教坊，瀾音披著厚暖外裳，正在燈邊翻看曲譜。
陸修給的那瓶藥膏確實比郎中的好用，她只抹了兩三次，傷口便逐漸痊愈，哪怕整日彈奏錦瑟也不覺得難受了。
她跟魏姌的舞樂也漸臻佳境。
先前連日苦練磨合，如今燕管事和魏姌都頗為滿意，說這舞樂足以奉到禦前，瀾音才算松了口氣，將原先懸著的心放回腹中。
這會兒睡前無事，便閑翻樂譜。
暖融融的火盆旁熏香甜淡，窗外風聲卻愈來愈緊，等那一陣緊鑼密鼓的動靜過去，外頭忽然又陷入了寂靜。
瀾音眼睛累了，索性擱下樂譜，裹緊了外裳，推開半扇窗戶透個氣。
雪不知是何時下起來的。
夜色裏飄飄揚揚的全是鵝毛雪片，地上積了指頭厚那麽一層，將整個庭院都覆為白色。廊下的燈籠昏暗半熄，呼吸時只覺沁骨清寒。而周遭風聲停駐，雪落無聲，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。
瀾音進京這麽久，頭一回覺出寧靜。
她擡起頭，望著茫茫夜空，心思漸漸飛出了京城。
不知千裏之外的親人在做什麽？
天家威勢浩蕩，祖父上了年紀身子骨不太好，父親又與京城素無交情，想要昭彰冤情幾無可能。堂姐雖在宮中，卻只是雜役受苦，若想讓家人脫離困境，恐怕只有她這裏尚存微渺希望。
她伸手出去，冰涼的雪片落在掌心，而後慢慢融化。
寒冷的冬天總會過去吧。
瀾音深吸口氣，掩上窗扇吹滅燭火，好生睡覺養足了精神，翌日仍去打磨樂舞。
日子便在習練中飛快過去。
臘月二十那日，燕管事起了個大早，親自檢查入宮獻藝用的車馬及雜事。
瀾音也很早就醒了，聽著院裏聞溪已經有了動靜，不敢賴床太久，稍微躺了會兒便鉆出被窩，起身沐浴穿衣。
沒多久，燕管事就派仆婦來傳話，讓她和聞溪收拾齊整後去桐香閣一起用飯，今日會有嬤嬤專門為她們梳妝打扮。
瀾音依命出屋，外頭天光朦朧。
許楚蠻雖說不必入宮獻藝，聽著院裏和聞溪的動靜，也披衣起身。
冬日的清晨寒意凜冽，許楚蠻裹著厚厚的襖子，睡眼惺忪地將聞溪送出了門，還不忘鼓勵瀾音，“進了宮打起精神，聽燕管事和聞姐姐的就成，會很順利的。今晚必有小宴，明兒我們再叫索喚，整治一桌你們愛吃的菜色，好好犒賞休息。”
瀾音不由莞爾，“那我可就等著打牙祭了！”
旁邊周小螢雖因瀾音搶走嶄露頭角的機會而暗自失落艷羨，卻t只能接受燕管事的分派。時隔這麽久，她早已收起了那些小心思，此刻打起笑臉預備入宮的事，倒也瞧不出情緒來。
說話之間，東邊幾重院落外的阮妤和魏姌、徐柔她們結伴走過來，稍稍駐足相候。
瀾音和聞溪、周小螢便忙出門，與她們一道去尋燕管事。
用過飯，又聽了一頓燕管事的叮囑，再由嬤嬤們精心梳妝打扮後，已是日上三竿了。
好在外教坊當初選的地方離內教坊很近，離宮門也不遠，幾人乘了馬車，沒用太久便到東華門外。
小太監親自帶路，引著眾人往太液池邊走。瀾音跟在聞溪身後，雖微微垂首前行，兩側宮城的模樣仍清晰落入眼底。
宮闕巍峨，樓臺高聳，雖是萬物盡雕的寒冬臘月，日光鋪在檐頭琉璃瓦時卻有光彩熠熠，殿宇上巨大的飛檐如鷹翅淩空，別有威儀。
紅墻間宮人往來，不知是哪位宮妃的轎輦經過，風裏送來淡淡的甜香，還有隨侍宮女的溫聲稟報——
“方才高公公親自來傳話，說那邊都預備妥當了，太子和睿王兩位殿下都會來。娘娘陪皇上用了膳再過去，想必時候剛剛好。”
轎內的人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語調頗為慵懶。
瀾音隨聞溪行禮避讓，聽見宮女經過身邊時的這幾句稟報，眸色稍深。
她是頭回進宮，自然敬重天家威儀。
但對於彈指間輕易定奪謝府闔家性命的皇帝，她的心情終究有些覆雜，尤其是借謀逆案暗翻雲覆雨、將謝家推入泥潭的太子……
瀾音想起當日儀鸞衛闖進府裏，橫沖直撞肆意妄為的情景，忍不住捏緊了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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脫籍這事兒雖說不太難, 手續卻頗為麻煩。尤其是瀾音這種剛剛沒入奴籍，且牽扯著謀逆案的，操之過急反而會引人留意。
“好歹等明後年, 這事兒風波過去, 再尋個合適的機會, 名正言順地放出去安置成良籍。不然被有心人翻出來，恐怕又得生是非。”
鐘庭玉被收拾了一頓，還不得不交代脫籍的事, 說這話時一臉幽怨。
陸修則虎著臉威脅——
“這事不許外傳！”
“那你得請我喝兩壇好酒，要陸伯父私藏著不輕易給人喝的那種。”鐘庭玉雖處在弱勢, 卻還是紅著脖子據理力爭。
他跟陸修自幼相識, 十三歲的時候無意間闖進英國公府藏得頗隱蔽的酒窖，就徹底被裏頭的香味勾住了。
只可惜陸庚在小輩面前時常肅著張臉, 那裏頭的酒又是費心從天南海北搜羅來的寶貝, 鐘庭玉不敢跟他討要, 只好攛掇著陸修一道溜進酒窖，拿小瓶子偷偷灌一點出來喝。
後來年紀漸長, 陸修很少再這樣胡鬧。
鐘庭玉卻仍惦記裏頭濃醇的酒香, 加之兩三年沒喝有點犯饞，逮住陸修有求於他的機會，就想訛兩壇好酒。
陸修一噎，片刻後點頭。
“兩壇就兩壇。”
比起瀾音脫籍的事，兩壇酒實在微不足道。只是謀逆案餘波未平，這檔口不宜擅動, 也只能讓她在外教坊多熬些日子。
日後留意時機即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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衙署裏忙碌如舊, 這日後晌，陸修被永熙帝叫到禦前問了件事, 出宮後沒走幾步，卻被皇三子睿王截住了。說是有幾件經辦的事與刑部相關，碰巧遇見陸修，加之衙署快關門了，事情又不宜耽擱，想請他去趟王府細聊。
這理由倒是找得冠冕堂皇。
陸修大約能猜到他邀約的意圖，恭敬拱手應了，自管翻身上馬，不遮不掩地隨他去了睿王府。
到得那邊，晚飯已然齊備。
睿王屏退仆從，就著滿桌精致菜肴和宮裏禦賜的美酒，果真聊起了公事。
說起這位睿王殿下，也算是個奇人。
他是永熙帝膝下第三子，生母原是個身份卑微卻頗為美貌的小宮女，得永熙帝醉後寵幸才懷了孕，此後再未得過寵愛。
據說他幼時體弱多病，又性情孤僻寡言少語，加之生母身份卑微，便不大受永熙帝待見。後來年歲漸長，讀書騎射都頗有天賦，才算慢慢進了永熙帝的視線，偶爾派些差事給他歷練。
到如今年近而立，竟也攢了不少的功勞，雖遠不如先前謀逆的靖王那般奪目，卻也勉強襯得起他皇子的身份了。
還帶著生母母憑子貴，成了如今的賢妃。
他雖在皇家，身邊卻幹凈得很，除了八年前娶過一位王妃，再未納過半個侍妾，即便夫妻倆膝下猶空，多年來始終沒動靜，也不曾添人。
先前永熙帝想賜側妃，也被他給婉拒了。
外人都說他是皇家難得的情種，非但生得如謫仙般姿容俊美，為滿京城男兒所不及，還對王妃用情至深，是個世間難得的好兒郎。據傳他每嘗攜王妃赴宴，都是溫柔體貼關懷備至，羨煞京中無數閨秀。
唯有與皇室親近的人才知道，這位殿下脾氣偏執古怪，喜怒難測，行事時又荒誕不經，難伺候得很。
甚至有人暗裏將他視為瘋子，皆因他有時做事瘋癲不顧後果，心思手段都讓人捉摸不透，全無皇子應有的穩重做派。
從前皇長子居於東宮，皇次子靖王又憑借戰功深受恩寵，他行事乖張無人扶持，在朝堂不算惹眼，只隨分從時地辦些尋常差事。
如今靖王傾覆，先前主掌的一些事分了些到他手上，難免多操心些。
久經歷練的成年皇子，再怎麽荒誕不經，辦事卻還是輕車熟路，問起刑部的事也頗通門道。
陸修自然恭敬回答。
但漸漸地話題就扯向了別處。
睿王慢條斯理，從京郊一樁命案說起，不知不覺就又扯到了逆案。
夜色漸深，炭盆熏得滿室暖融，睿王回府後就換了身朱紅繡金的寬敞外袍披著，這會兒吃飽了斜靠在圈椅裏，剔著牙說了件舊差事，道：“這差事原是徐伯彥在辦，如今倒耽擱了。陸世子身在刑部，不知可曾聽聞過他的事？”
“微臣聽說他原本想走顧相的門路，後來又投奔了靖王，再後來卷進逆案，被流放了？”
“不止。”睿王姿態慵懶，因是在自家地盤，說話也自在得很，“據本王所知，淮南節度使陳恪被抄，就是因他替逆王送禮勾結，鐵證如山。後來卷進去的楚州謝家、吏部侍郎鐘家，皆是他親口指認。”
謝家二字入耳，陸修心頭微跳。
卻不曾表露，只沈吟道：“這兩個人也是有鐵證？”
“哪來那麽多鐵證。”睿王仿佛聽到笑話，嘖嘖嘆了嘆，道：“陳恪借他之手與逆王勾結確實證據確鑿。至於那兩家，父皇當時在氣頭上，卷進去的官員又那麽多，哪有心思挨個查問。”
“不過是寧可錯殺，不可錯放罷了。”
這種話堂而皇之的說出來，多少有點大不敬，陸修跟他不熟，更不好搭腔，便只垂目喝茶。
睿王扯著嘴角笑了笑，知道天底下沒人敢這麽議論皇帝，便只續道：“有意思的就在這裏。徐伯彥戴罪立功撿了條性命，原本流放做了苦力，前些天卻忽然在儀鸞衛眼皮子底下死了。”
“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家人先後報了暴斃，如今卻安然無恙地養在偏僻山村裏。你猜，是誰在照顧？”
他挑了挑眉，仿佛饒有趣味。
陸修佯作不知，只拱手道：“微臣不敢擅自揣測。”
睿王唇邊噙著玩味的笑，忽而湊過來，壓低了聲音徐徐道：“好巧不巧，竟是顧相。”
這話一說，背後隱情呼之欲出。
陸修面上稍露詫色。
睿王笑了笑，自管拿茶杯來啜，一時間沒再說話，像是等著陸修慢慢琢磨這背後的彎繞。
陸修卻恨不得踹他一腳。
徐伯彥既是顧相的人，儀鸞衛順手推舟幫東宮和顧相促成冤案，又將徐伯彥攥在手裏，多少也算一點把柄，等閑不會殺人滅口。
這回忽然被滅口，八成是睿王手伸得太長，追查徐家的家眷時打草驚蛇，讓顧相有所察覺，才搶先下手滅口。
生生攪黃了陸修的打算。
不過朝堂上瞬息萬變，陸修先前不曾介入謀逆案，動手晚了半步，如今木已成舟，自然不好說什麽。
但睿王此舉，也讓陸修徹底確信了對方的意圖。
永熙帝膝下四個皇子，靖王已然問罪，皇四子又閑雲野鶴似的藏身山林，極少摻和朝堂的事，如今t常露臉的只有太子和睿王。
太子有顧相當舅舅，這回儀鸞衛辦事時又奉命在旁監察，從徐伯彥的貓膩來看，儀鸞衛的蔡衡已悄然偏向了東宮。只是永熙帝年事漸高又癡迷樂舞，尚且蒙在鼓裏，沒察覺兒子的小動作罷了。
睿王身為皇子，哪會不眼饞儲位？
今日分明是試探拉攏。
這就有意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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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睿王接手新差事後終日忙碌，近來常找有司官員問詢舊事，他請陸修的舉動並沒引起太多人留意。
除了英國公陸庚。
次日傍晚，陸修回府時天色尚早，想著近來忙於瑣事，已許久沒去給祖母問安，便折道往陸老夫人住的白鹿堂去。
誰知到那邊竟碰見了陸庚。
冬日裏萬物枯雕，白鹿堂外唯有松柏長青，在夕陽裏拉出修長的樹影。
陸修才剛進院子，聽見隔窗傳來的笑聲，便知是女眷們又湊在一處給老夫人解悶。待掀了厚暖的錦簾進去，繞過松鶴延年的屏風，果然見母親韋氏和陸驪母女圍坐在桌邊，正陪老夫人推牌九。
陸驪性子活潑，又嘴甜會說話，哄得老夫人心花怒放，就著暖烘烘的炭盆，只覺滿室其樂融融。
連甚少在後宅露面的陸庚今日竟也來了，正坐在旁邊的花梨方椅裏喝著茶看她們推牌。
瞧見陸修進來，老夫人最先開口，笑瞇瞇道：“今日倒是湊巧，你們幾個齊齊整整都來了。我讓小廚房加了幾樣菜，待會一道用飯。”
說話間，仆婦已搬了椅子過來。
陸修倒沒坐，同長輩問安後瞥了眼牌桌，不由道：“看來祖母手氣不錯。”
“可不是。我和驪兒這點銅錢都快輸沒了。”韋氏先前還為陸修攪黃跟陳家的婚事生悶氣，見著陸修也愛答不理的，這會兒倒心緒不錯，擡頭笑睇兒子一眼，問道：“難得你這麽早回府，衙署裏忙完了？”
“今日事情不多。”
“也該趁著清閑多歇歇，你父親都沒你這麽忙。還有，眼看要到年底了，你可再別亂跑，得留在府裏陪咱們過年。等元宵後你父親出京巡查，好些事還要你來操心。”
韋氏一邊叮囑，一邊默算手裏的牌。
陸修應著，又看向陸庚。
那位原本頗悠閑地啜著茶，碰上兒子的目光，竟自神情微沈，暗露幾分責備。
不過當著老夫人的面，他也沒多說。只等婆媳祖孫推完牌，一家子用完了飯，他才拍拍陸修的肩膀，道：“跟我來，有事要說。”
陸修遂辭別祖母，同他前往書房。
天不知是何時陰下來的，濃雲扯絮般堆疊，雪砧子混著風撲面而來，眼瞧著是要有場大雪的樣子。
陸庚離開白鹿堂後神情漸而陰沈，進屋後示意兒子掩上門扇，劈頭就是責問，“昨晚的睿王相邀的事，你是不是打算瞞著我？”
“兒子沒那能耐。”陸修道。
陸庚被他這話堵得噎了噎，卻還是道：“逆王一死，如今朝堂上就屬太子和睿王惹眼。你若跟他走得太近，能有什麽好處！別以為沒人知道他的小算盤，不過是妄想奪權罷了，你可別被他蒙了眼，平白被那瘋子卷進漩渦裏。”
這話雖嚴苛，卻也說得鄭重。
陸修知道裏頭輕重，便道：“睿王性情難測，兒子不會與他為伍。”
他既聽勸，陸庚胸口的氣就順了些，又緩聲道：“祖宗掙下這份家業不容易，你祖父一生操勞，又舍身救主，才有了咱們今日的聖眷恩寵。你是世子，該以闔府前程為重，別為不值當的人耽誤了府裏。”
說話間敲敲桌子，肅了容色，“聽說你近來常去外教坊，還卷進了爭風吃醋的事？京城裏多少好人家的姑娘，你縱不喜陳家，尋個別的納在身邊，我和你母親也不會阻攔。外教坊那些女人不知牽扯了多少事情，少去亂碰。”
陸修擡眸，平靜道：“查明案情本就是刑部之責，焉有躲避之理？父親若怕招來麻煩，當初何不讓我去禮部。”
“你！”陸庚被他氣得吹胡子，“我是讓你做事圓滑些！有些事雖艱難，有皇上在背後撐著，冒險去查也無妨。可那謝家牽扯的是什麽？是逆案，是皇上的心病！萬一真觸了逆鱗，怕是得拿整個陸家陪葬！”
他恨恨看著兒子，猜出那女子或許與陸修有淵源，又稍稍緩和語氣，“你若執意照拂她，我也不攔著。好歹等三五年後風頭過去再說，何必急在一時。”
說罷，取了一本先老公爺手抄的家訓，讓陸修回去多看幾遍。
陸修摩挲著熟悉的書卷，轉身出了書房。
比起雙親，他跟祖父母的感情其實更為親厚。
祖父當初的教訓更是銘刻在心。
那是與父親的明哲保身迥然不同的剛毅堅決，即使萬難千險也無所畏懼。
陸修回頭，瞧了眼窗槅緊閉的書房。
如墨的夜色裏忽然刮起了風，吹得廊下宮燈搖動，亦送來一陣陣撲鼻的梅花清香。
這座書房是先老公爺在世時常用的，因他極愛梅花，府裏便搜羅了天南地北的品種，在游廊兩側間錯栽植，精心養著。
這時節已有梅花綻放，逸出清香。
燈籠昏黃搖動，灑在墻角的嫣紅花瓣和蚯曲枝幹。
不知怎的，陸修忽然想起了瀾音。想起那夜衛國公府的宴席上燈火朦朧，她薄妝華衣隔水而立，一襲梅花繡金的披風極襯姿色。
她原不該遭受那些苦楚。
清正耿直又一心為民的謝辰父子更不該因皇子爭鬥而蒙冤流放，令一腔熱血落空。
誠然，翻案難比登天。
但兇險利害之外，這世間還有公道。
陸修闔上眼睛，腦海裏一時是祖父的音容笑貌，一時是謝家被抄時的滿府淩亂，瀾音孤單落魄地在如註傾瀉的雨中抱膝無助的模樣。
不該如此。
這世間的事本不該如此。
倘若祖父仍在世，想必也不會拋下牽扯甚廣的冤情，避而不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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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教坊，瀾音披著厚暖外裳，正在燈邊翻看曲譜。
陸修給的那瓶藥膏確實比郎中的好用，她只抹了兩三次，傷口便逐漸痊愈，哪怕整日彈奏錦瑟也不覺得難受了。
她跟魏姌的舞樂也漸臻佳境。
先前連日苦練磨合，如今燕管事和魏姌都頗為滿意，說這舞樂足以奉到禦前，瀾音才算松了口氣，將原先懸著的心放回腹中。
這會兒睡前無事，便閑翻樂譜。
暖融融的火盆旁熏香甜淡，窗外風聲卻愈來愈緊，等那一陣緊鑼密鼓的動靜過去，外頭忽然又陷入了寂靜。
瀾音眼睛累了，索性擱下樂譜，裹緊了外裳，推開半扇窗戶透個氣。
雪不知是何時下起來的。
夜色裏飄飄揚揚的全是鵝毛雪片，地上積了指頭厚那麽一層，將整個庭院都覆為白色。廊下的燈籠昏暗半熄，呼吸時只覺沁骨清寒。而周遭風聲停駐，雪落無聲，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。
瀾音進京這麽久，頭一回覺出寧靜。
她擡起頭，望著茫茫夜空，心思漸漸飛出了京城。
不知千裏之外的親人在做什麽？
天家威勢浩蕩，祖父上了年紀身子骨不太好，父親又與京城素無交情，想要昭彰冤情幾無可能。堂姐雖在宮中，卻只是雜役受苦，若想讓家人脫離困境，恐怕只有她這裏尚存微渺希望。
她伸手出去，冰涼的雪片落在掌心，而後慢慢融化。
寒冷的冬天總會過去吧。
瀾音深吸口氣，掩上窗扇吹滅燭火，好生睡覺養足了精神，翌日仍去打磨樂舞。
日子便在習練中飛快過去。
臘月二十那日，燕管事起了個大早，親自檢查入宮獻藝用的車馬及雜事。
瀾音也很早就醒了，聽著院裏聞溪已經有了動靜，不敢賴床太久，稍微躺了會兒便鉆出被窩，起身沐浴穿衣。
沒多久，燕管事就派仆婦來傳話，讓她和聞溪收拾齊整後去桐香閣一起用飯，今日會有嬤嬤專門為她們梳妝打扮。
瀾音依命出屋，外頭天光朦朧。
許楚蠻雖說不必入宮獻藝，聽著院裏和聞溪的動靜，也披衣起身。
冬日的清晨寒意凜冽，許楚蠻裹著厚厚的襖子，睡眼惺忪地將聞溪送出了門，還不忘鼓勵瀾音，“進了宮打起精神，聽燕管事和聞姐姐的就成，會很順利的。今晚必有小宴，明兒我們再叫索喚，整治一桌你們愛吃的菜色，好好犒賞休息。”
瀾音不由莞爾，“那我可就等著打牙祭了！”
旁邊周小螢雖因瀾音搶走嶄露頭角的機會而暗自失落艷羨，卻t只能接受燕管事的分派。時隔這麽久，她早已收起了那些小心思，此刻打起笑臉預備入宮的事，倒也瞧不出情緒來。
說話之間，東邊幾重院落外的阮妤和魏姌、徐柔她們結伴走過來，稍稍駐足相候。
瀾音和聞溪、周小螢便忙出門，與她們一道去尋燕管事。
用過飯，又聽了一頓燕管事的叮囑，再由嬤嬤們精心梳妝打扮後，已是日上三竿了。
好在外教坊當初選的地方離內教坊很近，離宮門也不遠，幾人乘了馬車，沒用太久便到東華門外。
小太監親自帶路，引著眾人往太液池邊走。瀾音跟在聞溪身後，雖微微垂首前行，兩側宮城的模樣仍清晰落入眼底。
宮闕巍峨，樓臺高聳，雖是萬物盡雕的寒冬臘月，日光鋪在檐頭琉璃瓦時卻有光彩熠熠，殿宇上巨大的飛檐如鷹翅淩空，別有威儀。
紅墻間宮人往來，不知是哪位宮妃的轎輦經過，風裏送來淡淡的甜香，還有隨侍宮女的溫聲稟報——
“方才高公公親自來傳話，說那邊都預備妥當了，太子和睿王兩位殿下都會來。娘娘陪皇上用了膳再過去，想必時候剛剛好。”
轎內的人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語調頗為慵懶。
瀾音隨聞溪行禮避讓，聽見宮女經過身邊時的這幾句稟報，眸色稍深。
她是頭回進宮，自然敬重天家威儀。
但對於彈指間輕易定奪謝府闔家性命的皇帝，她的心情終究有些覆雜，尤其是借謀逆案暗翻雲覆雨、將謝家推入泥潭的太子……
瀾音想起當日儀鸞衛闖進府裏，橫沖直撞肆意妄為的情景，忍不住捏緊了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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